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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访谈 | 李洋老师: 电影——媒介、语言与文明

本次科研部的同学成功邀请到了艺术学院艺术学理论系的李洋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让我们一起与李洋老师探索电影的世界吧~

 

导师简介

李洋,教授、博士生导师,艺术学理论系主任。主要研究欧洲电影史、电影理论与西方当代艺术理论。法国戴高乐大学电影学博士毕业,曾任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委员会主任、影视艺术研究中心主任等职。欧盟大学委员会Erasmus mundus计划高级访问学者,获教育部霍英东青年教师奖、新世纪优秀人才。主持和参与国家社科基金等各类项目7项,在《当代电影》、《文艺研究》、《电影艺术》等刊物发表论文30多篇,著有《莱昂内西部片中的手势:影片动势语言分析导论》、《目光的伦理》、《迷影文化史》等。当前研究为欧洲电影审查史研究、欧洲当代电影导演研究以及当代西方电影哲学文献的译介与研究。

 

采访内容

1.您认为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与其他艺术形式区分开来的关键是什么?

首先,与其他艺术相比,电影是一种即时生产经典的艺术。从它诞生、上映的那一刻起,其最初的观众就会知道这部作品是否算得上一部经典。

从其他艺术的角度来讲,我们其实很难判定,在我们所处的时代下产生的某件艺术作品,是否是一部经典的作品。但是在电影时代,我们确实可以知道这一点。与同样是大众艺术的戏剧、文学相比,电影可以直接去面对最广阔的大众。

其次,电影是一种非常现代化的艺术。这并不是指它的美学有多么现代,而是指它的基础是现代的,是基于机械动力和电力的。这意味着和其它的现代发明一样,电影可以克服人的视觉、听觉在距离、时间中的局限,它可以把遥远的声音和影像带给我们。所以在电影诞生之初,很多人认为电影是一种通灵的艺术。通过观看电影,世界的局限被打开,人们可以去捕捉、去获得很遥远的存在。

第三,电影和其他艺术形式间的一个重要的区分是,电影是多感官的。所有已有的艺术语言,如文学的语言、绘画的语言、音乐的语言等,都可以进入电影当中。这是电影的一个特别之处。电影是一种不纯粹的艺术,它没有只属于自己的纯粹语言。你可以用一种纯粹的语言来拍电影,但电影本身是不纯粹的。

 

2.存在一致通过的好电影吗?

其实电影的好坏是没有“标准”的。标准本身就是一个很可疑的东西。如果你可以穿梭时空回到17世纪,有机会去问17世纪的法国人:最伟大的文学作品是什么?得到答案后再回到今天,你就会发现他们和我们所得出的结论完全不一样。

伟大或者是优秀,这个概念始终是一个变化的标准。

在今天这个时代,当我们认同一件伟大的作品,或者认为一部电影是优秀的作品时,这种评价仍是依照今天的标准作出的,而这个标准本身却不是恒定的。换句话说,这种标准不是可靠或唯一的。所以,这种观念本身是危险的。因此,我们要推翻之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试图寻找某种真理的评价方式。但是,我们的确可以找到带给我们很多启发的作品。

 

 

伟大”这个标准是复数的,它是经典、独特、催人泪下、激动人心、过目难忘等等形容词的另一种说法。伟大本身不是一个标准,它是从不同标准中升华出来的对电影最高的尊敬和热爱。“伟大的电影”不会按照某个标准以相似的方式再次出现。它一旦出现,立刻带来新的标准。

——李洋老师《伟大电影的标准》

 

我认为大概有两种电影可以被多数人所认同,或者说,可以被视作优秀。

第一种,我称之为上帝的艺术。这个作品就像是一个全知全能的、完美的存在。它高高在上,把这个世界的本质、人类的命运和人间的情感,通过一件作品直接呈现给我们。这样的电影往往像圣经一样,它的书写方式是自上而下的。但是它本身仍保有神圣性、纯洁性。

第二种,我称之为魔鬼的艺术。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上帝,还有魔鬼,魔鬼是一种诱惑。它会利用人的缺点、欲望去诱惑人,让人从一种智慧的生命体不断地堕落。但是这种基于诱惑的、类似魔鬼的电影,也可以变得非常伟大。其伟大之处就在于,它在充分利用了人的欲望后,能够让人们认识到人性的罪,同时看到自己赤裸裸的人性所能抵达的、最不堪的境况。

那么,人有哪些不堪?其实,人在电影当中追求的快乐、新奇、刺激,这些要素本身就是一种诱惑。但这并没有什么过错,人在电影中追求快乐是一种非常合法的要求。但仅仅能让人感到快乐的电影,并不足以成为一件艺术作品。除非,导演利用了人性的弱点,抓住了人们追求快乐、新奇、享乐、刺激的心理,将这部电影拍得能使人反思人性本身,反思人性当中被遮蔽最深的弱点,这样的作品才是好的艺术作品。在这个意义上,好莱坞很多经典的商业片,就可以被称为非常伟大的作品,它将人性追求享乐、刺激和新奇的心理需求做到了极致。

 

我们询问伟大电影的标准,期待有人描述伟大电影的共性,似乎认为,伟大的电影都有相似之处,而平庸的电影则各有各的平庸。实际上,平庸的电影才是相似的,伟大的电影才各有各的不同。或许像贝尔纳·埃赞希茨说的那样,只有“未被看过的电影”才是最伟大的电影:那些遗失的、没有拍成的、即将到来的好电影。

——李洋老师《伟大电影的标准》

 

3.作为一名影评人,您认为影评是写给谁看的?您认为好的电影影评应该具备哪些性质?

影评一定是写给观众看的。但是,观众也并非都有观看影评的需要。所以,影评归根结底是给读者看的。读者和观众二者可以有重合之处,也可以不同。在这个意义上,读者和观众影响了我评价一部电影的方式。

我是这样理解的:

第一,一个好的影评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它不是通过一些理论术语或专业知识,将读者抵挡在电影的门外。好的影评会让人喜欢电影,让人能够明白他对一部电影的爱和恨究竟源自何处。因为一个人,只有特别喜欢这部电影,或者特别讨厌这部电影时,才会想到去看一看影评。

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写影评的初衷,是希望能通过最简单的语言,讲述最深刻的道理。比如,或许我在之前没有读过某首诗,但我仍可以通过阅读诗品,感受到这首诗的美丽,或者更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是诗,诗应该追求什么,该如何去理解诗歌在我们生活当中的意义。

我觉得影评也可以起到这个作用,它让没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依然能够有所收获,能够了解到电影对我们生活的意义所在。但影评绝对不是一种独白,它是一种交谈,这种交谈的对象是某一部确切的影片。然而,这种交谈能否对人产生启发,其关键并不在于所谈论的对象,而是在于谈论的方式。有时,围绕一部平庸的电影,也可以谈出非常有意思的话题。

第二,影评或多或少地具有一定的范式。一篇好的影评是有规律的。它必须是清醒的,必须要达成几点要求:比如必须要包括描述、分析与判定。它不能停止于关于影片好坏的评价,还要深入地剖析,并亮出自己的立场,带动读者共同去发现这部电影没有讲出来的更多深意。

第三,我认为,一些出色的影评家写过的优秀的文章,本身就是一部很好的文学作品。换句话说,好的影评当然与它的精确、专业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影评本身也是一件艺术品,也是一部文学作品。就像中国古代的诗论,特别讲究“以诗论诗”。也就是说,用来谈论诗、批评诗的文章,本身也是一种艺术。

 

4.我们在评价一部电影时,如何避免过度理解?

应当如何去看待电影?

确实有人过度阐释电影,这一点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想去谈论电影,是因为电影有它本身的特性。电影不仅仅是一个封闭的文本,它更多关乎着我们所处时代中的某些情绪、思想和问题,如政治问题、社会问题、人的审美问题和电影本身的问题。我们所处时代下的种种问题,都可能在一部电影作品中被投射出来。

一个好的影评,应该既能回应人们想要探讨以上问题的愿望,又能给予电影精确的描述。影评真正的有效之处,并不是作为电影的附属品、衍生品,而是作为一名电影意义的转述者,把一部电影最有价值的东西、以及其中人们想要谈论的文化内容,以文章的形式转述给读者。所以,一篇好的影评,就是在精确地描绘电影观感的基础上,把它引向有关文化价值的道路。这二者缺一不可。

电影是一种媒介,一种语言。当你把它理解为一种媒介和语言的时候,它就可以像其他的媒介和语言一样,被用来做很多事情,而不是专门归属于某一类物品。在电影中,有作为玩具的电影,它的目的就是娱乐大众;有作为艺术的电影,它要展现的是一种感性的、难以言说的升华;有作为思考工具的电影,它展现的是导演通过一个故事或一些抽象图像,所呈现出的对这个世界的思考;还有一些对世界进行记录的电影,比如纪录片。以上种种都是电影,电影是一个复数的概念。

我甚至认为,如果把电影理解为一种语言或一种媒介,它带来的其实不仅仅是一个行业的兴起,也不仅是一门艺术。它带来是一种文明。这种文明是一种技术所带来的,用运动、视听的方式来表达、记录的文明。它与古登堡印刷术诞生后,大概5、6个世纪以来的平面印刷的文明是相对应的。那么,如果在这个意义上理解电影的话,我们就会发现,有多少种类型的书,就可以有多少种类型的电影。所以电影不仅仅是那些我们今天在电影院所看到的电影,它可以成为不同学科、不同行业所需要的一种工具。

在这个意义上,电影就是一个被解放了的、多元的复数概念。所以,我们可以假设:在视听文明历经了两三百年之后,图书馆中的资料可能不再由书籍组成,而是由许多电影组成。通过电影视听的方式来学习,通过视听的方式来理解世界。如此,电影概念外延就被扩大了。

电影现在还没有像平面印刷编码的语言那样,充分地介入到文化的生产当中。因为很久以来,我们都是主要通过书写的文明来进行交流、思考与创作的。视听的语言有它的特点,也有它的局限。这种语言的文明还没有被充分发展起来。

在这个时期,电影不是一种行业化、工业化的、特殊的艺术门类,或者一个行业,它是每个人日常生活当中随处可见的。它是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也会反过来告诉你如何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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